男明星阿爾帕仙奴七十歲了,接受訪問。他在沙發坐下來,舒一口氣,說:「到了這個年紀,談論我自己,我才不會覺得尷尬。」
這是很有智慧的洞見,阿爾帕仙奴很有名氣,憑教父一片,很年輕就成為一位演技家,而不是單靠一張面孔令女粉絲尖叫的海報明星,三十年來,他大有談論自己的資格,但他說,到了這把歲數,說自己,他才覺得釋懷。
在香港的飯局裏,許多人很熱衷說自己,女人尤然。到了四十歲,一個女人的話題就開始以「我」為中心:我昨天去了連卡佛,買了一對耳墜子,標價八千多,但我跟經理相熟,還是拿到八折。
你知道吧,我一向不太喜歡蒂芬妮,我知道這是頂級,但美國的牌子,我不能欣賞,因為在波場,會時時跟人撞了同款式。我這個人不愛從主流,美國人終究比較俗。我是一個 Europhile。所以我喜歡 Bulgari,這點口味上的差異,是我二十歲時那個意大利男友的影響。
女人是虛榮的動物,當男人都佔據了大學講壇、議會, ipad新產品的路演歌詞,女人喜歡在宴會上確立發言權,女人對世界大事沒有興趣,鑽戒的碎石和項鍊的珍珠,女人明察秋毫。在物質的世界裏,女人的話題以我為主:我,然後是我的朋友,然後是我的老公,我的兒子。
女人喜歡喜歡聆聽她的女人,但因為她們善妒,當一個女人在聽着另一個女人說「我」的時候,她自己百感交集,三分嫉妒,五分在取經,另有兩分,在暗中比較她自己一抽屜的 Tiffany耳環跟眼前這位勁敵戴着的寶格麗有何價值的差異。女人在向另一個女人說「我」如何如何,而後成為一桌子的焦點之際,她正在向是夜的女賓下了一帖戰書。其他的女人,心裏在冷笑,然後是一點點惱怒,一邊聆聽着,不太敢插話,因為眼前這位演說家,是一則像鄧蓮如一樣的都市傳奇。唯此優勢,女人就我我我的一直說下去,但她如果有選擇,她更喜歡一個同性戀男子當她的聽眾──他沒有其他女人這點妒恨的機心,他托着腮,聽得入神,唔嗯,唔嗯,他一隻腿貼搭在另一條上,拼攏成斜斜的四十五度。他的專注,雜有一份崇敬,是真心的,說到精采處他拍手叫好,笑如花枝亂顫。在這一刻,她才是人生的勝利者,她覺得才是真正的女王。
(陶傑)2010年09月03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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