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圳政商兩巨頭之會,變成華文傳媒的頭版大新聞,官場黯啞,市民熱議,其他富豪,臉色紛紛一沉,記者追訪,都說「不予置評」。
一場「禮節會面」,外國的報紙,最多內頁一張照片,不會是大新聞的,因為並無實質內容,一時也沒有內幕消息。
在華文世界,變成大頭條,因為這場高峯會是何意思,「令人產生無限聯想」。
這就是在香港讀大學的什麼「新聞傳媒學」之無奈。新聞傳播學( Media Studies),是洋人發明的學術。以洋人的觀點,事實( Facts)才是新聞,聯想( Association),或者幻想( Imagination),不可成為新聞。
但深圳之會,既予人無限聯想,大新聞之取向,卻是「聯想」兩字。在中國文化之中,「聯想」是一個政治的專科:從朱元璋的明朝,一個「光」字,可以令皇帝聯想到嘲諷,因為朱元璋小時當過和尚;到今日新進青年學者從西方「引進」的學術新名詞「次×權」,也可以聯想到「挑動分裂」。中國人的聯想,不止是民間一陣口水八卦之簡單,魯迅的名言:「一見短袖子,立刻想到白臂膊,立刻想到全裸體,立刻想到生殖器,立刻想到性交,立刻想到雜交,立刻想到私生子。中國人的聯想,惟在這一層,能夠如此躍進。」
思想或許沒有什麼邏輯,很僵硬,中國式的聯想卻或跳躍、或拐彎,火車接駁機場,飛機轉駁火箭,彈跳的幅度空間,十分巨大。
洋人的聯想力,不是沒有,多用於文學藝術;譬如英文的 The feathered chorus,羽族合唱隊,不明說,讓讀者聯想,知道 Grim Reaper,幽晦的收割人,因中世紀把死神描繪成穿黑斗篷拿鐮刀的形象,即是死亡的轉義。
中國文學本也有召喚聯想的名詞,「桂魄」是月亮,「赤烏」是太陽,還有章台柳、沈園恨,都由典故引申幽怨的聯想。但幾十年來,一個國家自己「革了命」,革去了文學藝術的想像,本來是創意,聯想獨創政治這個「平台」,即變為喧噪噬咬的動力了。
所以,一副電腦的「中國品牌」,雖取了一個意大利名字,中文叫做聯想,倒也恰當。
(陶傑)2010年09月09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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