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axC 手記: 代 Cult 2：八十前舊書　是大人玩具

現在是手機世界，玩 facebook收發電郵甚至閱報看小說；時至今日，若港鐵車廂裏有人在讀書，那人定是個老古董。網是虛書是實，愛書人總難忘書的質感重量，難忘翻頁時飄出來的油墨香味，販賣二手書 42年的蘇賡哲說得對：「舊書，是大人的玩具。」

記者：何兆彬
攝影：陳陶鈞

珍貴舊書

新亞每年搞二、三次拍賣，以下珍品不會在書店售賣，想 Bid就要留意。

■國粹雜誌（合訂本）：民國初年出版有近百年歷史，細數逐樣國粹，當年賣$1.5，拍賣價$1,000起。

■《嶺南學生報》：民國 4年（ 1915年）出版，殘得來封面尚算完整，拍賣價$200起。

■《 1949年香港商業年鑑》：去年建國 50年，翻開這年鑑看當中廣告，好有娛樂性，拍賣價$200起。

■《論語雜誌》，民國 24年（ 1935年）文學雜誌，書內作者全是頂尖高手，全套$1,000起。

買一種感覺

■蘇賡哲

「新亞圖書中心」老闆蘇賡哲說：「其實幹二手書這一行的人好少，只有 200至 300人，如果辦個旅行團專邀幹這行的人參加，而旅行團又出意外的話，那整個行業就會消失了，哈哈。顧客來來去去是那些人，電子書興起？呵呵，對我這一行來說，根本沒影響，因為來我店買書的人，不是要讀書。」聽到他這樣說，我登時一呆，買二手書而不讀書，那買來幹甚麼？

他解釋：「他們是玩書，不是要讀書，客人來我這裏，買這些書，不是用來讀的，買到書，他們就好像擁有乾隆花瓶一樣，收藏家是不會用乾隆花瓶插花的。你知道嗎？買舊書的人，是來買一種感覺，買一種『好像好有學問』的錯覺，哈哈，他們連洗手間、廚房、床下底都放滿書，其實哪裏看得完？」採訪當日，我見到店內有幾個客人在揀書，他們聽到蘇老闆的高談闊論，有點發呆，老闆馬上提醒我：「你可以照寫的。你明白嗎？他們就像那些天天買衫的女人，衣櫃都放滿靚衫，同樣是為令自己有個錯覺──自己好靚，其實買衫像做愛，付錢那一刻就是高潮，付完錢已經開始失落，她們明天又得再買衫了。這裏也一樣，你看他們，明天他們又會上來買書喇，呵呵呵。」這次我與蘇老闆一起大笑，他的確風趣，難得客人也不介意，十五分鐘後，一名客人過來笑問：「你剛才是在說我嗎？」蘇老闆笑着未答，他已乖乖掏出錢包，最後抱着十多本書結賬離開。

■店外的牌匾，由司徒華親筆題字，二人是多年好友。

■店內最珍貴，是沈從文送蘇老闆的墨寶，禾稈冚珍珠，這珍寶被舊書遮蓋了。

張愛玲親筆信值五萬

蘇老闆 21歲就創辦書店，迄今 42年，「 1968年，我剛讀完書，那天文化大革命開始燒書，一夜之間，書價大漲，因為大陸都沒書了，很多書只得香港有，外國人都來香港找書。」他憶述，因文革燒書，當時開二手書店的舖頭過百，全旺角都有，但多年下來，只剩新亞與神州（位於柴灣的工廠大廈），問他生意成功之道，他欲言又止，「我自己說不好吧。」那是因為你比較懂書吧？「嗯，對，我比較懂書、真心喜歡書，當年很多人本來不讀書的，但因為有錢賺就出來開店了。」

收藏書是有專門學問的，他舉個例子：「像胡蘭成的《山河歲月》，新書幾十元就有一本了，但我上月拍賣了一本出去，賣了萬多元，為甚麼呢？因為有胡蘭成簽名。收藏家就是為了一個簽名而買書。近年漢奸的（舊）書特別貴，例如胡與汪精衞；又有一位，寫過三毫子小說的，叫葛里哥，他當年賣三毫子的小說，近日拍賣價$200起，結果 Bid到$400，因為他就是劉以鬯。這種書不會再版，作者也不願提，喜歡的只好拍賣時叫價了。」至於《山河歲月》，新書根本不值錢，但五、六十年代的港版書較貴，當年的日版書又更貴，至於拍賣了萬多元的是日版書加簽名。他拍賣過一封張愛玲的親筆信，寥寥五十多字，賣了五萬多元，這些市場格價對店家來說，都是專門知識。

■蘇賡哲：「平價書$1起，要驚喜也很多，例如《中國古艷稀品選刊》，少少鹹多多趣，三本$150。」

女人不買二手書

蘇老闆當初開地舖，後來搬到洗衣街的唐二樓，再到四樓，近月搬到西洋菜南街 16樓，搬到新址不愁沒客人，「我們這些店，不愁銷路，只愁貨源。」說到那些買書成習慣的客人，他憶起其中一位，「在洗衣街四樓時，沒電梯，但天天有個老中醫來買書，買的不是醫書，他不停買，結果把家都擠滿了書，他太太就靜靜的把藏書一叠叠的拿來賣，他都沒有發現，這樣維持了好幾年。」想來這個醫生根本就是病人，只是他的病較雅，現代人的是俗病。

「我在洗衣街開舖時，鄰居是家舞廳，她們常要做一個給客人剔姑娘用的《花名冊》，舞廳有個阿嬸常來影印，有天她說：『我舞廳生意好，你（書店）生意就好；我生意不好時，書店生意也不好。』我問為甚麼，她說：『因為女人討厭男人黐身時，男人就自由，可以去書店，也可以去舞廳作怪，哈哈哈。』」他的客人，全是男人，「女人是不去二手書店的。」問他怎看香港閱讀風氣差，他說：「香港人做學生時讀書用英文，但看書是用中文，結果中英文都很差，沒有養成讀書風氣。」覺得年輕人都只上網，不愛讀書嗎？「梁文道、沈旭輝他們都讀好多書哦，其實在任何時代，任何社會，愛讀書的人都是少數呢。」

新亞圖書中心（ 2395 1022）
旺角西洋菜南街 5號好望角大廈 1606室

夕陽工業將被淘汰

■鄭廣文

「現在人人都上網，已經回不了頭，早幾年有人說：『現在人人都看漫畫，不看文字。』依我看，現今年輕人連漫畫都不看了。」「梅馨書店」老闆鄭廣文說：「五年前我開店，有人給我看電子書，我信心滿滿，說紙本書的感覺這麼好，怎能代替呢？」五年後，他修正看法，直言賣書是夕陽工業，「連我這麼頑固的人，都用手機看網絡小說了。現在我坐車，就拿手機看，我大概已看了幾千萬字了，從前我廁所總放三幾本書，如今我帶個手機就好了。」

網上閱讀似乎是大趨勢，國內作者如誅仙、盤龍等人寫得十分好，聞說這些網絡紅人因網絡小說賺了好幾千萬，之後才出紙本書，國內的網絡小說作家達幾千人，網站收一個價錢任讀者看，更每隔一陣就讓大家投票，斷定小說排名，排位高的作者就有較高收入，「網站的點擊率十分驚人，某些也寫得很好，以前，我以為已經無人超越金庸的消閒小說，但現在我會說他只是頭二十名內。」會不會終有一日放低書本，改投網絡懷抱？「我仍很愛紙本書，但兩者有不同魅力，到底還有多少人喜歡書本拎上手的感覺？還剩多少書癡喜歡書本油墨味呢？」他有個結論：「依我看，書店這行業會被淘汰百分之九十，也許在五年內，唔，最多十年吧。」

電子書設計俗套難耐

「梅馨書店」位於旺角西洋菜南街，店面間隔較舊式二手書店整潔，鄭廣文說：「太多書會嚇走女客。」事實上他的店確有女客，客人多為老師及大專學生。

五年前，他與好友有感人到中年，不想再終日為口奔馳，中港兩邊走，就辭工創立書店。他是福州人， 1987年來港，自小愛好文史哲，「當初幹二手書這行以為好簡單，結果也兜了不少路，其實現在也常有年輕人問我怎樣開書店，以為幾好做，我叮囑他一定要想清楚，因為利潤實在十分微薄，其實中港台日本做賣書出版的，都沒甚麼錢賺。」蘇賡哲的「新亞圖書中心」歷史悠久，有一班熟客，但鄭廣文說：「年輕客人增加的比率，趕不上老客人的離去。」談到書本魅力，我提到韓寒的港版書《飄移中國》（牛津）硬皮製作，紙張微黃典雅出色，「怎可代替呢？」他答：「可見出版商也看到危機，不印得這麼漂亮就沒有人買了。你說民國初年魯迅呀他們的書，印得多有品味，那一代人吸收了日本的設計，風格素雅，哪像現在的新書胡亂用顏色呢。」如今電子產品電子書的設計自然更俗套難耐，但形勢比人強，「我看到的，是越沒有價值的書越會出版，例如杜甫全集我這裏賣不出，但出版社把杜甫的詩加入風景照，叫做《杜甫帶你去旅行》之類，就賣到了。」